第96章 姐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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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6章 姐弟
翠果和小連子從雲夢齋裏出來, 繞到屋後的抄手游廊，準備順著游廊去大膳房，給李格格拿晚膳。
看著小連子與自己並排的身影, 翠果心裏有些不舒服。
如今長春館那邊的膳食，都是二等的小鄭子領著一個三等的小丫頭去取。哪裏像她們雲夢齋, 還得由她這個一等丫頭親自負責。
自打出了宮、進了貝勒府, 翠果心裏就憋著一股委屈。
同樣都是格格, 宋格格的長春館, 二、三等丫頭和燈火、水上嬤嬤，那都是按著人數的上限去配的，只有用不完, 沒有不夠用的。
而李格格這邊，丫頭只配了兩個二等和四個三等的不說, 嬤嬤更是沒有專屬的——雲夢齋是“大院子”, 嬤嬤們負責的是整個院子的差事，不會只伺候李格格一人。
要翠果說, 這還不如在阿哥所的時候呢！在阿哥所，她和翠果若是有什麽不愛做的差事，支使個灑掃的小太監去辦就是了。哪像如今，但凡是李格格的私事, 那些嬤嬤們是三催四請也叫不動。四個三等的小丫頭，更是連規矩都還沒學明白, 行走坐臥都沒個章法，翠果都不敢讓她們出雲夢齋，怕丟人。
至於那兩個二等……翠果一直在幫香果防著她們, 輕易不敢讓她們近李格格的身。
二阿哥身邊的奶母和保母倒是配齊了人數的, 只是李格格總與她們發生矛盾, 兩邊不合已久。且她們的主要職責是服侍二阿哥，李格格屋裏若有事想叫她們搭把手，她們可真的是會當場甩臉子的。
同理，大格格的嬤嬤們，對於李格格屋內事務的繁亂，也俱是冷眼旁觀。就連大格格，也從來沒主動提出，派個嬤嬤幫幫自己額娘的忙。
翠果覺得很是不理解。李格格當初那般堅定地將大格格留在身邊，卻又對她不聞不問，圖什麽呢？母女兩人現在雖在同一個院子裏住著，卻默契地互相避嫌，十天半個月也見不上一面。
福晉那邊，大格格都還會定期去請安問好，李格格這邊，大格格非必要是絕對不會登門的。
養在身邊卻又不親近，還不如當初送給福晉呢。
翠果很是無奈，從阿哥所搬到貝勒府，她們“東廂”的人明明多了不少，為什麽還會有忙不過來的感覺呢？
而且，最令翠果在意的，便是她自己的“身份”問題。
她原本在心裏暗暗期盼著，等出了宮，貝勒爺和福晉也會讓她做個格格的。到時候給她分一個小院子住著，弄兩個丫頭伺候著，生活也有個盼頭不是？
誰知她左等右等，等來的，居然只是每月漲了幾兩的例銀。
若論出身，她與李格格都是上三旗包衣。李格格雖然有個父親在外做官，但包衣一向不論那個，都是皇家的奴才，見了貴人都要磕頭，本質是一樣的。
翠果摸了摸自己的臉。她差的，也就是這張臉了吧。可是，任誰站在艷麗多情的李格格旁邊，都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呀。
翠果邊走邊思考，沒註意到周圍的動靜。兩人正要轉彎，小連子突然扯住了她的胳膊，食指豎在嘴前，示意她不要說話。
翠果停住腳步細聽，隔著前面這道彎的另一邊廊下，有兩個小丫頭正在說話。聽聲音，正是她們屋裏的那倆二等丫頭，甜果和紅果。
只聽甜果對紅果說道：“誒，你聽說了嗎？長春館的天青，被宋格格擡舉做了格格，搬到聽風閣去了！”
紅果說道：“這都半個月前的事了吧，你才知道？”
“她又沒搬來雲夢齋，我還以為是謠言呢……你說她為什麽不來雲夢齋呀？是不是因為……貝勒爺擔心她來了之後，會影響咱們格格帶孩子，才把她打發到園子裏的？”
紅果的聲音很是不以為然：“二阿哥住在西廂，大格格住在東廂，天青即便來了，也是在正房閣樓裏找一間屋子住著。那些屋子，空著也是空著，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。”
甜果怨念道：“跟你說話真沒勁兒。”
紅果回懟：“怎麽樣才算有勁兒？長春館的事，跟咱們有什麽相幹？”
甜果喃喃道：“怎麽不相幹……經過這一遭，天青可是翻身做主子了……”
紅果“嗤”了一聲。
甜果有些生氣：“你又做什麽擺出這副樣子？你敢說你不羨慕？”
“我還真就不羨慕！”紅果語氣堅定，“你只看到了天青，怎麽沒看到尋桃和翠果呢！”
翠果聽見二人提到了她，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，想要聽清一些。小連子沒有立即跟上，站在她身後仔細觀察。
甜果了然地說：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。同樣是貼身宮女被擡舉，天青能做格格，是她運道好。咱們日後如果有機會被貝勒爺相中，更大的可能是像尋桃和翠果那樣，盤了頭發，漲點月錢，卻不能搬進雲夢齋做格格的。”
“你既然都知道，還妄想什麽呢？”紅果疑惑。
“哼，”甜果得意地說：“你會這麽想，只能說明你看不清情況。天青好歹是正經上三旗包衣出身，那尋桃又是個什麽？她一個福晉的陪嫁，肯定是從小被買進府的民人，後來福晉被指婚了，烏那拉那家這才想法子給她弄了個下五旗的身份。她拿什麽跟天青比？若不是在福晉跟前伺候有些臉面，尋桃跟咱們院裏那幾個三等的死契丫頭，也沒什麽區別。”
紅果質疑：“照你這麽說，翠果與天青是一樣的，翠果怎麽沒做格格呢？”
甜果喪氣道：“要不怎麽說天青運道好呢，攤上個願意擡舉她的主子……咱們格格……”
紅果打斷道：“你可住嘴吧！什麽話都敢說，忘了以前被嬤嬤們罰打嘴的時候了？”
兩人一時安靜下來。翠果和小連子也沒有動。
甜果輕輕說道：“你說，翠果她……以後能做格格嗎？”
翠果忍不住將雙手扭在了一起。
“我看夠嗆，”紅果斬釘截鐵地說道，“你剛也說了，尋桃出身低。但是再低，她也是福晉的陪嫁。她上不去，貝勒爺便是為了福晉的面子，也會壓著翠果的。”
翠果一時竟沒有站穩，倒退了兩步，被身後的小連子扶住。
——原來不是因為她長得不夠美，而是因為尋桃的存在，她才做不成格格的嗎？
“而且，我總覺得天青這事……挺奇怪的，”紅果繼續說：“這宮裏出來的貴人，最是講究所得與身份相匹配。咱們這雲夢齋是幹嘛用的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。這裏又不是沒地方住，做什麽要讓天青去聽風閣呢？還有，我聽我那個在膳房打雜的隔房表嬸說，自天青……武格格搬進聽風閣，貝勒爺是一次都沒去留宿過……”
正在這時，只聽一個小丫頭從遠處“噠噠”地跑向兩人：“甜果姐姐，紅果姐姐，豐嬤嬤正找你們呢。”
兩人停下閑聊，跟著小丫頭離開。
翠果推開了小連子的手，慢慢坐到了欄桿上，頭抵住廊柱，悲戚地說道：“你當初說我的福氣都在後頭，這便是我的福氣嗎？”
小連子沈默不語。
翠果背對著小連子，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。以往總是帶著些許諂媚討好的笑容不見，小連子冷冰冰地睥睨著翠果的身影。
翠果自顧自地說道：“連這兩個剛進府的小丫頭都看得出來，我是當不成格格了……一輩子都會像現在這樣，頂著個不倫不類的‘姑娘’身份……”
“貝勒爺……除了來看二阿哥，他都不怎麽來雲夢齋。即便來了，也不曾多留意我。上次他甚至對著我叫‘香果’……他根本就不喜歡我。”翠果抽噎了一聲，“貝勒爺不喜歡我，李主子也不會主動提讓我伺候貝勒爺，我連個孩子都不會有……這日子，還有什麽盼頭！”
小連子扭曲了臉。
不過是當不成格格，做不成主子，沒得下人伺候，不會有孩子。這些“附屬”，與活著本身比起來，有那麽重要嗎？
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？從出生開始，你就能吃飽穿暖，無需品嘗到忍饑挨餓、流離失所之苦。你也不必為了一口茶飯，就主動讓人砍一刀，斷子絕孫。
無論前路有多苦，有多不可確定，至少你還活著不是嗎？至少你府外的家人都還活著不是嗎！
翠果伏在廊柱上，身形彎成了一道柔美的曲線。小連子看著那柔軟、略顯豐腴的後背，冒出了一個想法。
他閉了閉眼，放緩呼吸平靜心緒，又覺得還不夠，使勁兒揉了揉臉，將剛剛產生的憤怒都揉掉，重新露出以往諂媚的笑容，走到翠果身前蹲下。猶豫了一番，握住翠果的雙手：“姐姐不要說這種喪氣話，凡事都得往好處想不是？要說人這一輩子，所求不過是有屋睡，有飯吃，有家人陪伴，這些姐姐都已有了，便已經很圓滿了。若是再妄圖些不該咱們得到的，神佛會降下懲罰的。”
翠果說道：“屋不是自己的屋，飯也是主子賞的，家人……分隔兩地，只怕終生不能相見，這也叫圓滿嗎？”
小連子握緊她的手：“咱們是奴才，奴才不就是要依附著主子們嗎？屋也好，飯也好，主子有，咱們也就有了。至於家人……姐姐與府外的家人，確實難以相見，但是姐姐可以在府裏，找新的家人呀！”
“新的……家人？”
“我曾經有個姐姐，”小連子回憶道，“若是活下來，要比翠果姐姐還大上兩歲呢，可惜後來我家遭了饑荒，姐姐餓死了……”
翠果聽明白了，小連子這是想要跟她結幹親。只是這宮裏的太監和宮女結幹親，可不僅僅只是兄妹或者姐弟，有不少是借著幹親的名義做“假夫妻”。
她翠果就算再不得貝勒爺的寵，那也是主子爺的女人，跟個太監勾勾搭搭，像什麽話？
只是……從巡完黃河回來，貝勒爺也確實再未寵幸過她，而且以後，也幾乎不可能寵幸她了。
小連子看出了翠果的猶豫，笑笑說道：“姐姐別誤會，我不是想跟姐姐玩那些假鳳虛凰的把戲。我只是覺得，既然咱們這輩子都離不開這裏了，不妨將對方當做親人。以後彼此若是遇到什麽難處，也能互相扶持，有個親人在自己身邊，生活也能有個盼頭不是？”
翠果仔細考慮。她對小連子說的“盼頭”什麽的，並不當真，他一個太監，能給她什麽盼頭呢？
但是互相扶持這一點，很打動她的心。
她眼瞅著是“升不上去了”，以後只能在李格格手下討生活。若是與小連子認了幹親，不說別的，日後如果李格格為難她，小連子也會伸手幫忙不是？
翠果開口道：“我聽說，認幹親，都是要燒香拜佛的。”
小連子笑咧了嘴，上前拉住她的胳膊，扶她起身，邊往膳房走邊說：“我與下人膳房的一個大師傅相熟。過兩天讓他在膳房給咱倆找個僻靜的地方，弄個香爐拜一拜，再讓他單給咱倆做幾個好菜，慶祝一番……”
作者有話說：
感謝在2023-01-07 14:53:05~2023-01-08 11:32: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：我可能不是人 10瓶；
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，我會繼續努力的！
第三卷 ：貝勒側福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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翠果和小連子從雲夢齋裏出來, 繞到屋後的抄手游廊，準備順著游廊去大膳房，給李格格拿晚膳。
看著小連子與自己並排的身影, 翠果心裏有些不舒服。
如今長春館那邊的膳食，都是二等的小鄭子領著一個三等的小丫頭去取。哪裏像她們雲夢齋, 還得由她這個一等丫頭親自負責。
自打出了宮、進了貝勒府, 翠果心裏就憋著一股委屈。
同樣都是格格, 宋格格的長春館, 二、三等丫頭和燈火、水上嬤嬤，那都是按著人數的上限去配的，只有用不完, 沒有不夠用的。
而李格格這邊，丫頭只配了兩個二等和四個三等的不說, 嬤嬤更是沒有專屬的——雲夢齋是“大院子”, 嬤嬤們負責的是整個院子的差事，不會只伺候李格格一人。
要翠果說, 這還不如在阿哥所的時候呢！在阿哥所，她和翠果若是有什麽不愛做的差事，支使個灑掃的小太監去辦就是了。哪像如今，但凡是李格格的私事, 那些嬤嬤們是三催四請也叫不動。四個三等的小丫頭，更是連規矩都還沒學明白, 行走坐臥都沒個章法，翠果都不敢讓她們出雲夢齋，怕丟人。
至於那兩個二等……翠果一直在幫香果防著她們, 輕易不敢讓她們近李格格的身。
二阿哥身邊的奶母和保母倒是配齊了人數的, 只是李格格總與她們發生矛盾, 兩邊不合已久。且她們的主要職責是服侍二阿哥，李格格屋裏若有事想叫她們搭把手，她們可真的是會當場甩臉子的。
同理，大格格的嬤嬤們，對於李格格屋內事務的繁亂，也俱是冷眼旁觀。就連大格格，也從來沒主動提出，派個嬤嬤幫幫自己額娘的忙。
翠果覺得很是不理解。李格格當初那般堅定地將大格格留在身邊，卻又對她不聞不問，圖什麽呢？母女兩人現在雖在同一個院子裏住著，卻默契地互相避嫌，十天半個月也見不上一面。
福晉那邊，大格格都還會定期去請安問好，李格格這邊，大格格非必要是絕對不會登門的。
養在身邊卻又不親近，還不如當初送給福晉呢。
翠果很是無奈，從阿哥所搬到貝勒府，她們“東廂”的人明明多了不少，為什麽還會有忙不過來的感覺呢？
而且，最令翠果在意的，便是她自己的“身份”問題。
她原本在心裏暗暗期盼著，等出了宮，貝勒爺和福晉也會讓她做個格格的。到時候給她分一個小院子住著，弄兩個丫頭伺候著，生活也有個盼頭不是？
誰知她左等右等，等來的，居然只是每月漲了幾兩的例銀。
若論出身，她與李格格都是上三旗包衣。李格格雖然有個父親在外做官，但包衣一向不論那個，都是皇家的奴才，見了貴人都要磕頭，本質是一樣的。
翠果摸了摸自己的臉。她差的，也就是這張臉了吧。可是，任誰站在艷麗多情的李格格旁邊，都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呀。
翠果邊走邊思考，沒註意到周圍的動靜。兩人正要轉彎，小連子突然扯住了她的胳膊，食指豎在嘴前，示意她不要說話。
翠果停住腳步細聽，隔著前面這道彎的另一邊廊下，有兩個小丫頭正在說話。聽聲音，正是她們屋裏的那倆二等丫頭，甜果和紅果。
只聽甜果對紅果說道：“誒，你聽說了嗎？長春館的天青，被宋格格擡舉做了格格，搬到聽風閣去了！”
紅果說道：“這都半個月前的事了吧，你才知道？”
“她又沒搬來雲夢齋，我還以為是謠言呢……你說她為什麽不來雲夢齋呀？是不是因為……貝勒爺擔心她來了之後，會影響咱們格格帶孩子，才把她打發到園子裏的？”
紅果的聲音很是不以為然：“二阿哥住在西廂，大格格住在東廂，天青即便來了，也是在正房閣樓裏找一間屋子住著。那些屋子，空著也是空著，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。”
甜果怨念道：“跟你說話真沒勁兒。”
紅果回懟：“怎麽樣才算有勁兒？長春館的事，跟咱們有什麽相幹？”
甜果喃喃道：“怎麽不相幹……經過這一遭，天青可是翻身做主子了……”
紅果“嗤”了一聲。
甜果有些生氣：“你又做什麽擺出這副樣子？你敢說你不羨慕？”
“我還真就不羨慕！”紅果語氣堅定，“你只看到了天青，怎麽沒看到尋桃和翠果呢！”
翠果聽見二人提到了她，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，想要聽清一些。小連子沒有立即跟上，站在她身後仔細觀察。
甜果了然地說：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。同樣是貼身宮女被擡舉，天青能做格格，是她運道好。咱們日後如果有機會被貝勒爺相中，更大的可能是像尋桃和翠果那樣，盤了頭發，漲點月錢，卻不能搬進雲夢齋做格格的。”
“你既然都知道，還妄想什麽呢？”紅果疑惑。
“哼，”甜果得意地說：“你會這麽想，只能說明你看不清情況。天青好歹是正經上三旗包衣出身，那尋桃又是個什麽？她一個福晉的陪嫁，肯定是從小被買進府的民人，後來福晉被指婚了，烏那拉那家這才想法子給她弄了個下五旗的身份。她拿什麽跟天青比？若不是在福晉跟前伺候有些臉面，尋桃跟咱們院裏那幾個三等的死契丫頭，也沒什麽區別。”
紅果質疑：“照你這麽說，翠果與天青是一樣的，翠果怎麽沒做格格呢？”
甜果喪氣道：“要不怎麽說天青運道好呢，攤上個願意擡舉她的主子……咱們格格……”
紅果打斷道：“你可住嘴吧！什麽話都敢說，忘了以前被嬤嬤們罰打嘴的時候了？”
兩人一時安靜下來。翠果和小連子也沒有動。
甜果輕輕說道：“你說，翠果她……以後能做格格嗎？”
翠果忍不住將雙手扭在了一起。
“我看夠嗆，”紅果斬釘截鐵地說道，“你剛也說了，尋桃出身低。但是再低，她也是福晉的陪嫁。她上不去，貝勒爺便是為了福晉的面子，也會壓著翠果的。”
翠果一時竟沒有站穩，倒退了兩步，被身後的小連子扶住。
——原來不是因為她長得不夠美，而是因為尋桃的存在，她才做不成格格的嗎？
“而且，我總覺得天青這事……挺奇怪的，”紅果繼續說：“這宮裏出來的貴人，最是講究所得與身份相匹配。咱們這雲夢齋是幹嘛用的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。這裏又不是沒地方住，做什麽要讓天青去聽風閣呢？還有，我聽我那個在膳房打雜的隔房表嬸說，自天青……武格格搬進聽風閣，貝勒爺是一次都沒去留宿過……”
正在這時，只聽一個小丫頭從遠處“噠噠”地跑向兩人：“甜果姐姐，紅果姐姐，豐嬤嬤正找你們呢。”
兩人停下閑聊，跟著小丫頭離開。
翠果推開了小連子的手，慢慢坐到了欄桿上，頭抵住廊柱，悲戚地說道：“你當初說我的福氣都在後頭，這便是我的福氣嗎？”
小連子沈默不語。
翠果背對著小連子，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。以往總是帶著些許諂媚討好的笑容不見，小連子冷冰冰地睥睨著翠果的身影。
翠果自顧自地說道：“連這兩個剛進府的小丫頭都看得出來，我是當不成格格了……一輩子都會像現在這樣，頂著個不倫不類的‘姑娘’身份……”
“貝勒爺……除了來看二阿哥，他都不怎麽來雲夢齋。即便來了，也不曾多留意我。上次他甚至對著我叫‘香果’……他根本就不喜歡我。”翠果抽噎了一聲，“貝勒爺不喜歡我，李主子也不會主動提讓我伺候貝勒爺，我連個孩子都不會有……這日子，還有什麽盼頭！”
小連子扭曲了臉。
不過是當不成格格，做不成主子，沒得下人伺候，不會有孩子。這些“附屬”，與活著本身比起來，有那麽重要嗎？
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？從出生開始，你就能吃飽穿暖，無需品嘗到忍饑挨餓、流離失所之苦。你也不必為了一口茶飯，就主動讓人砍一刀，斷子絕孫。
無論前路有多苦，有多不可確定，至少你還活著不是嗎？至少你府外的家人都還活著不是嗎！
翠果伏在廊柱上，身形彎成了一道柔美的曲線。小連子看著那柔軟、略顯豐腴的後背，冒出了一個想法。
他閉了閉眼，放緩呼吸平靜心緒，又覺得還不夠，使勁兒揉了揉臉，將剛剛產生的憤怒都揉掉，重新露出以往諂媚的笑容，走到翠果身前蹲下。猶豫了一番，握住翠果的雙手：“姐姐不要說這種喪氣話，凡事都得往好處想不是？要說人這一輩子，所求不過是有屋睡，有飯吃，有家人陪伴，這些姐姐都已有了，便已經很圓滿了。若是再妄圖些不該咱們得到的，神佛會降下懲罰的。”
翠果說道：“屋不是自己的屋，飯也是主子賞的，家人……分隔兩地，只怕終生不能相見，這也叫圓滿嗎？”
小連子握緊她的手：“咱們是奴才，奴才不就是要依附著主子們嗎？屋也好，飯也好，主子有，咱們也就有了。至於家人……姐姐與府外的家人，確實難以相見，但是姐姐可以在府裏，找新的家人呀！”
“新的……家人？”
“我曾經有個姐姐，”小連子回憶道，“若是活下來，要比翠果姐姐還大上兩歲呢，可惜後來我家遭了饑荒，姐姐餓死了……”
翠果聽明白了，小連子這是想要跟她結幹親。只是這宮裏的太監和宮女結幹親，可不僅僅只是兄妹或者姐弟，有不少是借著幹親的名義做“假夫妻”。
她翠果就算再不得貝勒爺的寵，那也是主子爺的女人，跟個太監勾勾搭搭，像什麽話？
只是……從巡完黃河回來，貝勒爺也確實再未寵幸過她，而且以後，也幾乎不可能寵幸她了。
小連子看出了翠果的猶豫，笑笑說道：“姐姐別誤會，我不是想跟姐姐玩那些假鳳虛凰的把戲。我只是覺得，既然咱們這輩子都離不開這裏了，不妨將對方當做親人。以後彼此若是遇到什麽難處，也能互相扶持，有個親人在自己身邊，生活也能有個盼頭不是？”
翠果仔細考慮。她對小連子說的“盼頭”什麽的，並不當真，他一個太監，能給她什麽盼頭呢？
但是互相扶持這一點，很打動她的心。
她眼瞅著是“升不上去了”，以後只能在李格格手下討生活。若是與小連子認了幹親，不說別的，日後如果李格格為難她，小連子也會伸手幫忙不是？
翠果開口道：“我聽說，認幹親，都是要燒香拜佛的。”
小連子笑咧了嘴，上前拉住她的胳膊，扶她起身，邊往膳房走邊說：“我與下人膳房的一個大師傅相熟。過兩天讓他在膳房給咱倆找個僻靜的地方，弄個香爐拜一拜，再讓他單給咱倆做幾個好菜，慶祝一番……”
作者有話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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